我为硬笔唱新歌 ——专访庞中华

2016/09/13       来源:硬笔书法       责任编辑:欧阳媛       作者名称:何东;

我为硬笔唱新歌

——专访庞中华先生

本报记者 何东


三十年了,伴随着硬笔书法热潮的兴起,涌现出非常多的优秀硬笔书法家。庞中华,是一个家户喻晓、妇孺皆知的名字,他的字帖成为很多人的书法启蒙教材。庞中华在硬笔书法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已过古稀之年的庞中华,是如何看待硬笔书法的那段火热的岁月呢?他最近的状态如何?他的人生成功背后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通过越洋电话采访了当时正在美国度假的庞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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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邀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书法传播大爱”主题演讲活动剪影


记者:您离开了协会的领导岗位后,主要精力放在哪些方面了?

庞中华:2008年冬,我辞去协会领导工作,当时的第一个感觉,就像一个负重登山的人,突然放下肩头上沉重的担子,顿觉得有无限的轻松,无比的欣慰,长长叹一口气:唉!这下我自由了,可以做自己的事了。

中国硬笔书法协会自1993年成立,是经文化部、民政部批准登记的“国家一级社团”,我任主席兼法人代表达15年之久,历经了那一段艰难而不平凡的岁月。

正是“协会”的成立,结束了当年全国八家挂名“中国”“中华”字头的硬笔书法社团纷争的局面,而走向了统一。此后,全国各省、市、地、县的硬笔书法社团都走上“法治”道路,在当地文化、民政部门登记注册,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书法骨干人才。在此大好形势推动下,就连中国书法家协会也顺应潮流建立了“硬笔书法专业委员会”。硬笔书法成为一门独立艺术品种为社会广泛认可并受到欢迎。

形势虽好,困难不少。我上任伊始,就时时充满“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忧患感。协会初创,白手起家,政府没有分文补贴。办公场地、办公费用、工作人员工资从何而来?这是非常实际而让人操心的事。幸而有那么多热心肠的好朋友、好领导,大家伸出援手相助。当然,也常有入不敷出的时候,我就得向我的图书出版社索要版税,有时还向书商出售书稿,换些钱以度时艰。前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这样,协会工作仍搞得风生水起,各种比赛、展览、培训、理论研究、国际交流非常活跃,受到社会各界的赞扬和支持。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过当领导人的雄心壮志,况且这个协会主席也够不上什么“领导人”,它还需要经济和精力的投入。我兴趣所在是读书习字,拉手风琴,或者到大学、部队、机关单位给年轻朋友讲快乐书法,或者和朋友们谈天说地侃大山。因此,我心里早就萌生愿望,等协会走上健康发展之路的时候,我就激流勇退,把它交给下一届,让那些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去大展宏图,我去做我自己的一些事。

当时,文化部有关领导和协会的朋友们都热情挽留我,我谢绝了他们的美意。协会的同仁为我开了欢送会,很多同仁都哭了,我也流泪了。但我希望协会和我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冬天,我住在三亚的大东海,重新开始我的学习和创作。我用大楷毛笔在四尺宣纸上临写历代法帖,遍临各家。发思古之幽情,有无限的乐趣。每个字写到碗口般大,是原作的8到10倍。每临一家,都即兴题上一首新诗,描绘我当时心绪。

我更关心硬笔书法的大字创作。因在1980年代,有人贬低新兴的硬笔书法,说硬笔只能写小字,不能登堂入室,张挂大厅。这个问题让我高度重视,我就到市场寻觅笔头粗、能写大字的硬笔,以弥补钢笔不能写大字的缺憾。我在日本和欧洲访问讲学时,见到不少笔头粗大的硬笔,如圆头的、方头的、箱头的,品种达千种。我带了两大箱子回国,用于创作,效果极好,可以在八平尺宣纸上创作大幅作品,风格别异,张挂厅堂,格外醒目,大大拓展了硬笔书法的创作空间。后来我又和香港盛怡制笔公司合作生产此类硬笔,并研发了更为先进的墨水,厂家命名“庞中华书法笔”,倍受欢迎。同时告诉您一个许多人都还不知道的好消息:我国“神九”“神十”的航天员用的航空笔就是我们研制的,填补了中国航天史的空白。

人们都明白,一个人单是把字写得好,写得漂亮还远远不够一幅上乘的书法作品,更重要是有好的内容。这内容不是靠抄几首唐诗宋词、名人名言,这是前人的东西。要写自己发自肺腑的诗文,这样才具有个性和时代性,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字外功夫”吧!

所幸的是,我在自学书法之前,就喜欢读文学作品,学生时代就在家乡《重庆日报》发表我写的新诗。当我20岁在深山地质队自习硬笔书法的同时,就以学诗写诗为伴,以我喜欢的手风琴为伴,并从其练习方法中得到启发和感悟。后来作家出版社和重庆出版社还出版了我的《庞中华诗抄》,收录了近百首诗作。

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有个比喻“冰山现象”,说的是如一个人在某方面的成绩过于突出时,他其他方面的才能容易被隐藏。所以很多朋友误认硬笔书法家都不会写毛笔字,更有甚者认为我们是写不好毛笔字才练硬笔的。其不知我们也是从毛笔学习开始的,基本功力并不逊色。我用毛笔和巨头硬笔在大幅宣纸上写下我的诗文,篆、隶、楷、行、草,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有时,我用毛笔写大字,用硬笔落款,或反其道而行,用硬笔写大字,毛笔落款,自诩为“软硬兼施”也,创作了一大批新作。

2010年10月,我在北京中国军事博物馆举办了“庞中华书法艺术三十周年纪念展”,展出了我精心创作的200多幅毛笔、硬笔作品,篇幅大至八尺、一丈六尺甚至巨幅,小至巴掌大的微型精品。这是我从1980年以来30年从事硬笔书法活动的成果汇报,展示硬笔书法艺术无限的生命力和广阔的群众性。大展反响热烈,国家和军队的相关领导同志,以及文化界名流为之剪彩、祝贺,展期一周,观众突破两万之众。

2011年10月,我到美国纽约探亲,有了意外收获。先是纽约的华人社团热情邀我出席各种文化活动,消息传播很快,接着是美国名校哥伦比亚大学邀我讲演,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反响热烈。著名学府布朗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纽约大学都接踵而来,而后中国总领馆、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也发来邀请。联合国总部听了我一场讲演后,当即邀我次年到联合国办“书法班”,培训联合国官员学“中国书法”。由于媒体推波助澜,不到两个月时间,纽约的学校掀起“中国书法热潮”。那时我坚信,若得到各方有力支持,中国书法是可以走遍世界的。

在纽约的另一个收获是,美国一家互联网的投资人多次找我,希望将我的“快乐书法”推上互联网,以便更广泛传播。这是我多年的心愿,也正在寻找合作伙伴。习近平主席和李克强总理都讲到“互联网+”,我们也算是“与时俱进”,通过这几年攻关,技术难关都一一克服,雄厚资金也已由投资方到位,我们的合作团队正在积极工作,口号是“互联网加庞中华,手机上面学书法”。


记者:您现在在国外的时间较多,请给国内的爱好者介绍一下华人圈的硬笔书法生态。

庞中华:我从1987年第一次走出国门,先后到日本、韩国、朝鲜、俄罗斯、德 国、土耳其等地,近年多在美国,纵观全球,非华人圈中,日本的硬笔书法推广久远而且普遍,比如两次邀我访日的全日本硬笔习字研究会,就成立于1930年代,他们有数万名会员,他们的会刊《硬笔之光》月刊,除二战时停了几期之外,几十年从未间断,这种精神让我感动;华人圈中,港台有潜力,香港的黄柱河是硬笔书坛元老,1985年成立了香港硬笔书法协会,和我是老朋友,近年又有几家书法组织成立。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刘华清同志特批我到驻港部队授课,熊自仁政委接待,在香港部队掀起热潮。台湾张炳煌先生对硬笔书法有大贡献,他创办协会、刊物、出版图书,当年我在大陆央视做讲座,他在台湾电视做讲座。1990年张炳煌到郑州来看我,我们进行了首次切磋,还商谈过两岸书法友好交流的未来。

在华人圈中,马来西亚是我最难忘怀的地方,这里有华人学校1280余所,华人孩子都必须学华文,书法是必修课,1998年我和夫人应马来西亚书艺协会主席钟正川先生邀请访马,吉隆坡以及全马的华人中学、大学纷纷邀请我讲授中国书法,每场上千人。我夫人是国家一级歌唱家,她则被邀请到华人社团讲音乐。十二天时间,我讲八场,她讲五场,吉隆坡华文媒体天天跟踪报道。时任马来西亚教育总长莫泰熙先生每场必到,他郑重提出,希望用我的“快乐书法”来教授马来西亚的华人学生,每年大约四十万人次,先期培训三万五千名华文教师。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契机,但我当时因在协会任职无法脱身。

海外华人圈,我必须介绍美国纽约,这里是联合国总部所在地,是世界文化、政治、经济的重镇。纽约有华人五十余万,他们把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文化艺术、民风民俗都搬到了这里。单说纽约的书法社团就有四五家,画家社团及综合类艺术社团也有几家。在华人社区、同乡会也设有书法类组织。少的二三十人,多的不过百人,一般在华人社区开展活动,由于缺少经费资助,主要靠当地图书馆、学校等提供免费展厅。美国书法家多来自中国大陆和台湾,很注重传统功夫,很多书家作品,传统功底深厚,国内的“流行书风”在这里很少见到。作品尺幅不大,不分硬笔毛笔,都在同堂展出,观众主要是华人。

为了让中国的汉字文化进入美国主流社会,我在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名校讲演后,趁热打铁,号召学生们成立了书法协会,选出会长、秘书长,但由于我没精力跟踪辅导,因此无法持之以恒。

当前,美国许多大学都设有“中文部”“东亚系”或“东亚文化研究所”,中小学也开中文课,随着“老外们”对语言学习的热情增长,中国汉字的书写及书法艺术魅力逐渐引起重视。但老师奇缺,纽约大学曾举办过中文师资培训班,去年曾邀请我讲课。我两次应邀出席大纽约地区中文老师学会年会,讲演“快乐书法教学”,倍受大家欢迎。包括孔子学院的校长纷纷邀请我为教师们讲学授课,但我分身乏术,一直未能践约。另外华人办的中文学校,对中国书法的学习也是日益增长。

依我看,凡有华人和中文课堂的地方,都能让书法老师一显身手。中国年轻的书法爱好者,如留学海外,教“老外”学写中国字,或许会成为一门新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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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中国好字帖杯”全国第八届中小学生硬笔书写大赛评委主任

记者:听说您在写自己的传记,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您有哪些构想?能否先透露一下?

庞中华: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央视作“钢笔书法讲座”,连续播放了五年,全国掀起了硬笔书法热潮。我的图书格外畅销,出版社的朋友就多次邀我出版自传,我没有同意。那时我认为自己年轻,阅历浅,不足道也。前些年,像刮来一阵什么风,许多二十几岁新星、明星纷纷出“自传”。出版社朋友又来邀请,我没有兴致,觉得像大跃进年代“放卫星”似的,不想跟风凑热闹。因此统统谢绝了。

近年,旧话重提,出版界的朋友又多次邀我写《自传》,这一次,我没有拒绝。考虑到现在我也比较自由,已迈进古稀之年,倒是可以着手写些回忆录了。也给三十多年来关心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如实地做个汇报,以示感恩。

2014年夏天,我在纽约的书房,用了三个月时间,一口气写成二十万字的初稿,我想如果再配上历史照片和我的代表性作品,这应当是一个比较完整的答卷。

三十多年来,寒来暑往,潮涨潮落,我一直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除了畅销的字帖,还出版了我的《诗集》《散文集》《人生感悟》《硬笔书法简论》《电视讲座》《书法作品集》等专著,国内外报刊、杂志、电视、网络采访报道不一而足。许多关心我的书法朋友不少人心中存有谜团:那个名叫庞中华的家伙,是个什么人物?据说他既不是书法科班出身,从小没有家传,也没有师承,而是从深山地质队出来的,没有后台,也没背景,为啥几十年来那么多好事偏落到他头上呢?1980年我第一本书《谈谈学写钢笔字》的出版,受到全国读者热捧,《人民日报》第一个给予好评;同年,河南大学第一个请我上讲坛,此后,开启了我在北大、清华等上千所大学、机关、军营的讲演;1983年,央视居然把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质队员从太行山请到北京作“钢笔书法讲座”的电视节目,还连播了五年之久,在全国掀起了硬笔书法热潮;日本、欧洲、东南亚、我国港台以及近年的美国哈佛、哥大等名校和联合国竞相邀我讲演,这是为什么?1993年,是谁推选我当上全国政协委员?又是谁推选我当上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主席兼法人代表?为什么那么多媒体关注我?那么多大学生喜欢听我的故事?那么多热心人帮助我?等等。这一切,都应当向热心的读者一一交待,还原一个真实的庞中华。有人说是我“运气好”,有人说是“时代”造就了我,有人说“幸运喜欢成就勇敢的人”“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黑格尔说:“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当写出其中所谓“成功”的缘由之后,一定会给年轻读者以“字外”的启迪。

以上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但我更想写出我的内心世界。鲁迅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在我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所谓的“成功人士”,却是一个经常的“失败者”,至少是“九十九次失败,一次意外成功”,我希望把自己“败走麦城”,一生中的蠢事、错事、失败的事,都如实写给我的读者,这才是有血有肉的我。比如我初恋的失败、婚姻的悲剧、求学的挫折、事业的艰辛。有些可能当前不宜全盘发表,会引起麻烦。1994年,武汉《知音》杂志的胡总派记者要采访我的家庭生活时,我曾几次谢绝,怕惹起麻烦。但胡总热情而机智,他的记者用婉转的春秋笔法,洋洋数千言,写出我难言的悲伤。胡总在文章前面,写了三句“走过千山万水,吃过千辛万苦,写过千言万语”的话,真知人之言。

由于种种缘故,我已经写好的回忆录,放在抽斗里,一直犹豫,没交给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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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好字帖杯”全国第八届中小学生硬笔书写大赛现场演讲

记者:能否谈谈您的第一本字帖《谈谈学写钢笔字》的问世,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关于您的第一本字帖的故事其实很多读者都知道一些,比如老前辈江丰为您的书稿写序言推荐。这里具体的细节有哪些?

庞中华:三十多年来,关于《谈谈学写钢笔字》出版的经过,很多媒体做过报道,即文化前辈文怀沙先生,将我的书稿推荐给他的老友、时任中国美协主席兼党组书记的江丰,江老在病榻上口述,文老记录,为之作序,并由江老送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引起热销,开启硬笔书法热潮。

《谈谈学写钢笔字》一书出版前后还有一些人们不知道的故事。我在学生时代爱好文艺,曾在当时《重庆日报》发表新诗四首,当时社会风气很左,学校个别领导批评,说学地质勘探的学生想当诗人,是资产阶级名利思想。我们那个年代的青年,就怕犯“路线错误”。我不敢再发表诗歌,认为写字不会犯错误,就决定学习书法。翻开书法史,我顿时明白:毛笔书法几千年,书家、作品、理论车载斗装、汗牛充栋,我是难以超越创新的。而今遍天下人们尽用钢笔,我来研究一下钢笔书法,从别人不注意的地方“勘探”,或许会发现宝藏。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大别山地质帐篷中读书写字,两年写出《谈谈学写钢笔字》书的初稿。我们中南地质公司总部在武汉市的武昌姚家岭,1968年由武汉空军派驻宣传队代管。我将书稿寄给“军宣队”副队长袁洪泉。老袁是部队文化干部,戴一副近视眼镜,热情阳光,走路都在唱歌。他对我的书稿大为赞赏,当即给我写来热情鼓励的信,我去武昌时,老袁专门找我谈话,他亲切地握着我的手说:“小庞,祝贺你,你一定会成功的。这本书写得好,字也好,文章也好,充满辩证法。”他像个老大哥一样叮嘱我:“小庞,成功了以后,千万要戒骄戒躁,要继续努力学习。”我心里砰砰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热情的老袁把我的作品以宣传队名义向武汉、北京文化宣传部门推荐,对方都热情回答,但没有机会出版。一年以后,军宣队撤离了地质公司,我和老袁从此失去联系。此后十来年,我不断写出新书稿,给北京、上海的出版社投稿,都是冷冰冰的铅印退稿函,再也见不到老袁那样火热心肠的人了。

正当我心冷如冰的时候,又吹来了一股热风。1977年冬,北京城一位热情的老妈妈对我说:“你会成功的”,她要带我去见一位神秘人物——聂绀弩。

现在年轻朋友,不知聂绀弩就遗憾了,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到五十年代,聂老都是文坛的一颗巨星,他的诗歌、小说、散文、评论,乃至书法,都享誉文坛,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是当时中国文化界的重量级人物,1957年后就从文坛隐退了。我学生时代读过他的作品,一直以为他是位早已殁世的前贤,而今突见聂老,真如到故宫见地下文物一般的惊喜。

聂老刚从监狱出来,风烛残年,骨瘦如柴,满脸岁月沧桑,半卧床上,仔细翻阅《谈谈学写钢笔字》一书稿子,以及我的诗抄。半晌,抬起头,摘下眼镜,对我注视良久。他问老妈妈:“这是他写的吗?”老妈妈证实这一切。聂老长长叹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咱们中国真有人才呀!”他若有所思地问我:“你认识齐燕铭先生吗?”我苦笑着摇摇头:“聂伯伯,您是我认识的唯一文化界前辈,其他都不认识呀!”我走出校门,就到深山地质队,只认识农村生产队长。但我从报上知道,齐燕铭是文化界一位领导人,学问好,曾任过周恩来总理的秘书。仅此而已。聂老感叹地说:“你认识他就好了,他一句话,你就出头了。”说着,他颤颤抖抖地从床上下来,扶着墙根,一步步走到书房,翻开箱子,搜出一些浩劫后余下的旧书残帖,有王羲之的《十七帖》《圣教序》,还有褚遂良的帖子,统统都送给了我,其中最珍贵的,是他1957年之前用毛笔小楷抄写的一本《杜甫诗抄》,在白色宣纸上,每个字工整而秀丽,用丝线装订成册。可见作者心态是何等宁静。他说:“几十年不写了,就剩下这一本,送给你吧!”又一股暖流在我心里流淌。

告别聂老,我回到大别山数月后,有一天读到《人民日报》一则“齐燕铭同志逝世”的讣告,我和齐燕铭先生素昧平生,但心里却感到一阵阵忧伤。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我会在《回忆录》中诉说。

《谈谈学写钢笔字》出版后鲜为人知的故事不少,先讲两则。1982年,《谈谈学写钢笔字》在青年人中一传开,加上媒体传播,“钢笔字书法”成为青年所爱。思想活跃的时任《浙江青年》杂志主编杨建新,发起第一届钢笔书法大赛,派他的助手倪建中到北京,拜访王光美、江丰、叶圣陶等文化前辈,寻求支持,并从江丰老先生处询问到我的地址,给我写来热情的信,让我大为鼓舞。1982年,《浙江青年》杂志刊登了大赛的公告,还刊出江苏作家石楠采访我的报告文学《幸运喜欢成就勇敢的人》,也刊登了我的文章《让我们来探讨钢笔书法》。大赛举办得非常热烈、成功,几万青年参赛,三名头等奖获得者是杭州任平、上海顾仲安、天津王清玺。

杨建新待人亲切,有领导才干,我对他尊敬而且感激,我们不断通信,我建议趁大赛发现一批人才,成立一个全国青年钢笔书法协会,创办一个钢笔书法刊物,建新都接受了我的建议,并且在两年之后一一实现。建新可谓是为全国各地蓬勃的硬笔书法活动开了先河。

鲁迅说:“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我说:“第一个在全国举办钢笔书法大赛的人也是英雄”,让我们记住了“杨建新”这个名字。建新,我的朋友,你如今在哪里?

为什么我要给杨建新积极建议成立全国钢笔书法协会呢?这又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1980年,《谈谈学写钢笔字》的出版,引起“马太效应”,四川、河南的出版社纷纷约我写书。媒体推波助澜。河南青年作家杨东明采访我写了篇《青笋出土凌云志》的报告文学,登在《河南青年》1980年12月号,引起更多关注。杨东明已调河南省文联任专业作家,他热心找我:“中华,你写个申请,我推荐你加入省书协。”那时,北京已成立中国书协,老红军书法家舒同任主席,各省、市都成立书协,犹如雨后春笋。我很兴奋,因当时我已在深山呆了十多年,闭门造车,连个书友都没有,先人曰:“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我从没见过书法家是何模样,以为定是留着大胡子,端着大砚台磨墨的人。如能加入河南省书协,可以有更好向前辈和同行学习的机会,提高自己的技艺和修养。谁知,我遭到断然拒绝。主持省书协的是陈天然老先生,坚持说:“钢笔是外国传来的,用钢笔写字不是书法。”我失望,但一点也不灰心,因为我的字帖受到空前欢迎,从中央到地方的媒体都热情支持我,读者来信堆满案头。此后,河南文化界一位重量级人物、省文联主席、著名作家、《朝阳沟》的作者杨兰春老先生热情地对我说:“中华,我介绍你参加省书协,你写个申请吧!”然而,杨兰春先生的推荐也被驳回。我顿时明白了:成见和隔阂是如此深重。我是个自觉自爱的人,别人不承认我们,我绝不妄自菲薄,不怨恨别人,也不轻看自己,我喜欢邓小平六字箴言“发展是硬道理”,喜欢孙中山的话“必先唤起民众,以联合世界上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我发誓要成立一个“中国钢笔书法协会”(1985年后改作中国硬笔书法协会)。那时,我还是个地质队员,要实现我的心愿还路途遥远,我动笔动嘴,每年推出一两本新字帖,内容多是我写的歌颂硬笔书法的文章和诗歌,让读者深感亲切;我又给国内报刊写稿宣传硬笔书法,编辑和主编都热情刊登我的文章;我在全国成百上千所的学校、机关、部队的讲演,让多少年轻人热血沸腾,我这就是“唤起民众”,这些年轻人正是“平等待我之民族”,他们将和我一起“共同奋斗”。

《谈谈学写钢笔字》还把我带进中央电视台。1983年9月,央视青年编导骆幼伟在北京路边书摊上见到《谈谈学写钢笔字》正高价出售,她立刻购买一本,根据书上出版社地址,坐长途车到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找到《谈谈学写钢笔字》的责任编辑赵春堂,打听到我在河南太行山的地址,当即写信邀我到北京拍节目。我穿了地质队的工作服,走向央视屏幕。先是拍一个15分钟专题节目,然后是系列节目“钢笔书法讲座”,连续播放达五年之久,中国大地硬笔书法如火如荼。我应时成立了硬笔书法函授中心,每天报名信函如雪片飞来,书友信件成麻袋装运。各地纷纷成立群众硬笔书法社团,各种大赛、展览、交流层出不穷,据有心人统计,仅在1988年,北京《中国青年报》上的硬笔书法大赛广告,达62次之多。

感谢时代,感谢那么多帮助我、激励我的人们,我还特别感激河南省书协的陈天然先生,当年正是他的两度阻拦,才燃起我为硬笔书法奋斗的激情,否则,我不会有今天。陈老是个很敬业的前辈,平心而论,当时持陈老一样观点的人,在书法界很普遍,我经常受到白眼和嘲讽。我不争吵,埋头奋力发展自己。同时我深切感悟:要善待年轻人,理解新事物。那时,很多年轻人要出版字帖,发表文章,都请我题词、写序,我都尽心尽力,有时还为他们推荐、搭桥,而今,很多人已成为书坛佼佼者。 

此后到北京,我结识文化界许多前辈和名家,书法前辈启功、沈鹏,都对我亲切有加。1986年我在北师大讲演,启老两次在他的小楼亲切和我谈话,对硬笔书法热情褒奖;沈老多次为我题字,为我的书法集写了真情的序言;书坛名家张虎、张飚,是我多年好友,他们曾是中国书协的领导,是硬笔书法的热情支持者。有人问我,为何不加入“中国书协”,因为我和沈老、张虎、张飚的情谊,他们一定乐助其成。我笑了,从1981年陈天然先生就教我懂得:人要自尊自信,要追求业务,不要追求职务。俄国有个名人说过“职务不能保证给人以智慧”。我一生就做自己那点事,不要“吃在碗里,看在锅里”。

《谈谈学写钢笔字》从1980年出版以来,至今已印行三十六年。二十年前已交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一本小书,包装朴素简洁,在当前那么多华丽昂贵的图书市场,就像在一群贵妇人中站立着一个农村小姑娘,它依然受到人们的喜欢。犹似毛泽东诗云“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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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好字帖杯”全国第八届中小学生硬笔书写大赛现场演讲

记者:目前硬笔书法相对于上世纪那个热潮,可以说是式微,当年的很多狂热追求者随着时代的推进和年龄的增长,很多人已经逐渐淡去人们的视野。您是这个历程的亲历者,对此您有哪些感悟呢?

庞中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的硬笔书法热潮,是当年那个特殊时代的产物。1980年,经历浩劫的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学习文化、思想解放的热情空前高涨。那时候,一首诗、一篇小说、一首歌曲,都会引起人们狂欢似的追逐。中国人历来喜爱书法,高至天子,下至庶民,都热衷这种白纸黑字的书写艺术。海内外公认,中国书法是中华文化的核心,而今又是一个人人都手握硬笔的社会,新时代的到来,有人倡导呼唤,有人奔走呐喊,硬笔书法的热潮就自然而必然地到来了。

时代的列车不会永远停留在某一个站台,花开花落,潮涨潮消,乃历史必然。近年来,电脑、手机的使用,文化生活的多元化,商品经济冲击,拜金主义繁衍,道德水准滑坡,一些人数典忘祖,这些都冲淡了中国人的书写热情。但是,中华民族的有识之士,绝不会抛弃千百年来祖宗传承的核心文化。2014年9月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师范大学的重要讲话,随后教育部颁发的加强中小学书法教育的文件,让我相信,硬笔书法和毛笔书法的学习和创作,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据我所知,从北京的中国硬笔书法协会到全国各省、市、地县的硬笔书法社团,都积极开展自己的书法活动。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中国的硬笔制造业名冠全球,三千五百家制笔企业,每年生产400-500亿支各种新式硬笔,畅销全世界。而今的产量是1980年代的10到15倍,这是中国制笔协会的领导人告诉我的。我想提醒广大硬笔书法爱好者和工作者注意两个方面:一是勇敢走向学校,走向中小学课堂,从事硬笔书法教育,那是一片广阔天地;二是关注硬笔新工具,采用这些新工具创作崭新而且大幅的硬笔书法作品,拓展创作领域。

《书法报·硬笔书法》已经创刊十年了,它是在全国硬笔书法活动相对清冷时创办的,坚持下来,可钦可佩,也说明硬笔书法市场并未衰竭。求其更大发展,一是走向中小学校,二是争取政府文化教育部门以及各基金会的资助;同时,那三千五百家硬笔制造企业,还盼望跟你们合作呢!《书法报·硬笔书法》就像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他还不知道有多少美貌的姑娘在青睐着他。

我爱热闹,也爱宁静。夏至纽约,冬天在海南岛海边,读书并写作,题小诗云:“我为硬笔唱新歌,爱他年年新人多。我在南海观潮头,喜看后浪推前波。”

多谢贵报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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