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书法碰撞社会现场

当书法碰撞社会现场

■本报记者 叶积艳

徐 冰 1955年出生于重庆。1981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并留校任教，1990年移居美国纽约，2007年回国任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导。现工作、生活于北京和纽约。作品曾在纽约现代美术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英国大英博物馆、英国V&A博物馆、西班牙索菲亚女王国家美术馆、美国华盛顿赛克勒国家美术馆、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美术馆及当代艺术博物馆、加拿大国家美术馆、捷克国家美术馆及德国路维希美术馆等艺术机构展出,并多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悉尼双年展、圣保罗双年展等国际展。

1999年，由于他的“原创性、创造能力、个人方向和对社会，尤其在版画和书法领域中作出重要贡献的能力”，徐冰获得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2003年“由于对亚洲文化的发展所作的贡献”获得第十四届日本福冈亚洲文化奖。2004年获得首届威尔士国际视觉艺术奖，评委会授奖理由：“徐冰是一位能够超越文化界线，将东西方文化相互转换，用视觉语言表达他的思想和现实问题的艺术家。”2006年由于“对文字、语言和书籍睿智的使用，对版画与当代艺术这两个领域间的对话和沟通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获美国“版画艺术终身成就奖”。2010年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授予人文学荣誉博士学位。2015年荣获美国国务院颁发的艺术勋章。

6月6日晚，徐冰刚到武汉，即在湖北美术学院作“徐冰——创造力从哪来”主题讲座。他以轻松诙谐的方式切入主题，自称“标题党”，随即围绕个人创作经历展开。20世纪90年代徐冰来到美国，直面西方前沿的当代艺术，参加了大量展览，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艺术家的创造力来源于灵感，平时要抓住瞬间思维——“几乎你所有的痕迹都会在一瞬间中有所表达或者反应，特别是与这个想法有连带关系的一些信息或者知识”；来源于我们所生活的时代与社会，艺术的深度不是艺术本身的材料形式、风格、流派之间的倒腾来倒腾去，而是来自于工作室之外的与社会现场发生关系的能力和处理这种关系的能力；来源于艺术系统之外的活动，并举例《木·林·森》计划，这是徐冰为集资恢复肯尼亚森林绿化而设置的一套自动循环系统；来源于个人的局限性，要善于利用局限性把作品推得更远，并说起在美国因语言问题而萌发创作英文方块字书法的想法。

讲座最后，徐冰面对千名学子，语重心长地提出：“这么多年来，我发现，特别有智慧的人，就是那种特别不计较的人。不管给老板干活还是给自己干活，还有帮助朋友，极其认真地做到最好，这种人的能力是在长力的。” 

6月7日上午，他来到武汉美术馆，现场指导学生布置心有灵犀——徐冰硕博研究生作品展，下午，出席展览开幕式并致辞。徐冰在艺术教学方面亦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完备的教学思路，并充分反映在其日常教学和学生的创作实践中。本次心有灵犀——徐冰硕博研究生作品展，参展作者均为徐冰的硕博研究生，作品涵盖了绘画、装置和影像等多种不同领域的艺术表现手法，展现了每位作者不同的面貌和特点。杨宏伟的版画作品，解丁泉的白描长卷《彼岸》，高振鹏的《能转就谢天谢地了》，徐小鼎的《手工书》，刘博大、孔希的装置，以及张小涛、牛涵、耿雪的影像作品，无论是传统的技法还是新的媒介，他们都能娴熟而巧妙地进行着自我表达。

谈到此次展览缘由，徐冰说：“年轻人的作品还挺有意思的，我其实是通过做这些展览，随时在比较我和年轻一代人的区别，这是一个自我反思与警觉的过程。”在武汉的短短一天多时间内，他还于百忙之中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谈到了诸多对于书法方面的思考。现将专访内容刊出。  

书法报：您的《天书》系列、《英文方块字书法》《读风景》作品中运用了书法元素，现在还进行这方面的探索吗？

徐冰：关于书法方面的探索，我不是按计划进行的。我一直在写书法，平时也有很多人或机构请我题字。但如果说我下一阶段是否要用书法来创作，创作是否和书法有关系，我的书法和艺术创作之间不是这种关系。书法、装置、绘画、影像……属于艺术形式或材料，但我一般不从材料、形式入手来考虑艺术创作。

书法报：为什么选择书法元素？

徐冰：一方面，在父亲的要求下，我从小就练习书法，有一点童子功。我父亲每天让我写一篇描红，后来是临帖……对我来说，那时候就是为了把字写好看，不是为了当书法家，以前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作品会融进书法的东西。另一方面，我是从事造型艺术的，中国书法和绘画造型之间的关系非常特殊，是一体的。更深地说，书法影响中国人的性格、工作方法、思维方式，以至于从中看到当下中国社会的某些现象是怎么回事，这都可以从书法传统中找到某种因果关系。通过书法我们能找到中国文化中最核心的东西。例如中国的拷贝观、山寨现象——我们每一个人，进入教育的头几年每天就是“拷贝”，中国人写字、写诗、作文、作画对于前辈名家作品的临仿，是被赞许的，中国人喜爱用“典”以承载自我的学识与底蕴，讲究有出处的引用，讲究上下文关系，因为我们的文化就是崇尚经典；中国人喜欢名牌，把名牌作为经典，这也是山寨现象深层的动因之一。中国人写书法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第二笔根据第一笔，第三笔根据前两笔……最后一笔是调整整体的章法与结构以达到平衡。所以，中国人处理事情擅长灵活机动的方法，善于根据新的条件，决定下一步怎么办。祖祖辈辈写了好几千年的汉字，一定会影响我们的思维和工作方法。

书法报：平时还临帖吗？

徐冰：读帖多，几乎不临。

书法报：您和书法界接触多吗？

徐冰：有过一些接触。我喜欢和书法家聊书法，并不是学术上的讨论，而是向我喜欢的书法家讨教怎样看待某件书法作品。例如我很喜欢朱乃正先生的书法，在他去世之前，我们有机会接触的时候，我每次都抓住机会向他讨教对书法的看法和判断，特别是通过对某人书法的讨论，使我获得更多对书法的理解，我觉得书法里面有很多不可知的东西。

书法报：这些不可知具体指的是什么？

徐冰：不可知是指书法是深不可测、没有尽头的。例如我写的“歪门左道”的书法，我写一辈子也不能写到我认为好的程度，为什么？因为它是一个无限的东西。判断书法的好与不好是在一个关系之中来读的，其实都是相对的，带有不可知的成分，这也是书法之所以成为艺术的原因，所以我才喜欢向书法家讨教，王镛、王冬龄、邱振中等老师，我都喜欢向他们讨教对书法的判断。

书法报：您对传统书法的发展持何看法？

徐冰：传统书法很复杂，包含各个层面的东西。如果将传统书法界定在用笔、风格的范畴，书法的细微变化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如果把书法推得更大——书法就是写字，那么书法风格、体系的改变则是由科技带动的。没有笔墨纸砚的时候，就刻在甲骨上，成了甲骨文；写在竹简上，就有了汉简……用钢笔写字，书法社会风格又改变了。到现在，用电脑键盘打字、输出，这毫无疑问是中国文字今天的书写系统，但跟书法看起来没有关系了，但文字体的设计、选择又与书法文化的积淀有关。

书法报：您此次讲座题目为“创造力从哪来”，并曾说来源之一是通过传统来激发创造力，那么传统的出路在哪里？

徐冰：传统书法成了一个保留剧种，这个剧种直指中国文化核心。保留剧种有时候就是脱离社会现实的。因为书法已经不是工具，原来的书法是有功能性的，是世俗使用的，而现在书法只使用文字的外包装部分。这部分更体现在匾额的题写上，更多的是一种文化情感的象征物的作用。

我所理解的真正当代书法的推进——我的个人实践，核心是在写字本身系统上的推进，而不是风格上的变化。比如我的“英文方块字书法”，是给写字体系本身补充了新的内容，而导致它的风格或表达方式的改变，让书法本质上和今天的时代发生了关系。这种改变，不是指风格上写得更像王羲之或颜真卿等。

我的书法并不是从传统书法系统的角度来思考，而是和社会、文明现场有特殊的关系。如果我们没有和西方的不同的文明有今天的关系，就不会有我写的这种书法出现。如在汉代就不可能、也不需要这种书法，现在才有必要出现这种书法。

书法报：您怎样看待当下的书法创作？

徐冰：我不是专家，无法评价别人的书法，我喜欢老老实实写自己的字。现在的书法有很多和书法内核无关的部分，例如彩色的书法、写在特殊纸上的书法……书法成了画字和“设计”，我不太喜欢，这些探索的东西和书法本质没有关系。

书法报：请您结合自己多年的经历，为年轻人在书法创作道路上给予一些建议。

徐冰：写书法和我们对待艺术的态度很有关系。想成为好的书法家，一定不要把书法本身太当回事。一心想成为一个书法家，却反而容易局限在系统里，思想被挤得很局促，要知道艺术的新鲜养料一定是来自于系统之外。书法的深度即在于此。在你不把自己当书法家时，也许你倒与书法的核心部分接近了。

（图片分别由徐冰工作室、林国辉提供）

徐冰


徐冰作品 英文方块字书法——艺术为人民（Art for the people） 2014年

徐冰作品 英文方块字书法——朗费罗名言警句 2016年

原文：If you would hit the mark，you must aim a little above it.

   Every arrow that flies feels the attraction of earth.

   Quoted from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calligraphy by Xu Bing.

译文：如果想要实现目标，就须达到比目标更高的要求。因为努力会因外界的影响而不尽人意。——亨利·华兹华斯·

   朗费罗 书法—徐冰

心有灵犀——徐冰硕博研究生作品展开幕前，徐冰现场指导学生布展


观众观看展览影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