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枕家园 --张改琴书法的当代解读 杨清汀

2017/05/31       来源:       责任编辑:杨柳       作者名称:;

梦枕家园

--张改琴书法的当代解读

杨清汀

在当代追索艺术的梦,是个奢侈的问题。但是白天工作,晚上睡觉,梦总归是有的,这就是活着的人和思考着的艺术家相同的地方。是物质延长生命还是精神延长生命,我们且不去管他,而艺术必然是这两位尊者的胎儿。富于生命的艺术,融入了两种血质,一种是哲学,一种是诗,前者强健了艺术体魄,后者长出了艺术翅膀。这样的艺术,没有踏实的家园感是万万不可能的。在这个和煦的春日里,我徜徉于张改琴先生的墨迹中,如行陇塬道上,游目骋怀,读得如上感受。无疑,艺术是人类对诸般物化现象的精神观照,在人的成长历程中,其近乎神性的光辉,一直使艺术家提升着自己,也感动了别人。

据张先生自述,她是六岁接触毛笔的,自髫龄起到现在,大约五十多年,时光在她的生命里过滤着,其艺术自然蚀出了人生的锈迹。我这样说,主要倾向于艺术之于人生的沉重和淬炼的艰辛。所以,当读她看似信手拈来,随意挥洒的书法时,我们切莫忽视她生命年轮织出的万般心性。品读了她的不少作品,明显感觉到,最近五六年来,她的作品是越来越有味道了。突出的标志是,基本上达到了笔墨对心性的良好捕捉。对艺术修行者来说,这应该算是非常幸运的。

在当代书坛,张改琴是以楷书和行书为人熟知的,但是,在其艺术风格的重要嬗变期,我奇怪的是,隶书却起了先导作用。记得2004年初冬,在甘肃省第四届中青展上,作为省书协主席的她,提供的是一幅大字隶书对联,内容是"野云归岫,霁色澄空"。此作有摩崖隶书和汉碑额结合的味道,但又调和得精气内敛,不事张扬,给人的感觉是古朴苍劲,得趣得真,神闲气静,确非偶一为之者得之,我暗暗称奇。因为此前我从来没见过她的隶书。现在当我读了她的一些隶书作品之后,谜底渐渐揭开,原来她那时对隶书的创作和思考,已经是"误入藕花深处"了。她在汉人的气象中沉湎着,得其涵泳,只不过如暗涌的潜流,未曾显山露水罢了。无论怎么说,此后,她的楷书和行书面貌为之一变,作品由妍而质,在涩进中提示着雅人深致的美学原则。因此我认为,秦汉金石,是对她书法元气的一种补充,是对线条骨格的一种磨砺。做人是要养气的,从艺亦复如是。张先生善养气,故她的书法开一新境是必然的。

在书法上,张先生深谙围魏救赵之法。他对隶书倾注的热情,使楷书和行书享受了温暖,并产生了质的飞跃。小楷《道德经》(河北教育出版社)无疑是她近年的代表作,此作以《张黑女》的气息摄其神,间以其他碑志的意态,也不乏明人的养份温其性,通卷动静谐和,颇见风规。而其他楷书,则明显有变体求创的渴望。如所书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有行书的逸趣,杜甫《山寺》意参何绍基,《遣怀》心摹颜鲁公,李商隐《锦瑟》又见汉隶的行气等。其共同特点,就是用魏碑吸纳多种元素,在创变实践中,力求达到以统一驭丰富。这些较为成功的作品,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它在理念上是具备创造意识的,在实践上是呈现新鲜生命的,因而有着发展生机和完善潜质。

行书是她最具生命光华的结晶,我这里先撷取一点,来进行个案分析。去年三月底,在庆阳的一次书法活动中,我对张先生提到她的一幅作品,并谈了一点感受,她非常谦逊地表示还不太满意,欢迎批评。那是一幅内容为 "晚风生碧树,朝晖映彩云"的对联,刊登在当月《中国书法》封底,栏目是"新作自解"。由"自解"得知,这幅作品是她花了一番工夫的,从三幅不同内容的创作里淘汰而得。这幅作品我之所以关注,是觉得在艺术生成的整体气息上,超越了其以往作品过于经营的心态和表现手法,有血,有肉,有骨,是一种思考后的生命律动。这是一种艺术上积极进取,扬弃求新的可贵状态。艺术不断成功的主要因素,不在于艺术家创作出如何完美的作品,而在于提供他的思考,他的发展,他在入古出新,入世出俗,入我出体等方面的发展信息,提供遗憾之外的动力走势,这也是艺术家的最大出息。正如《序卦传》说:"物不可以终止,故受之以渐。渐者进也。"佳境是渐入的,艺术是从来没有完美的。于是,形成了无法终止的魅力。诚如张先生自道:"但是仍有许多不尽意之处,如'生'字仍不能自然奔放,通篇贯气不足等。创作是积累的集中体现,一提笔自觉积累不够,仍需努力。"由此可见,张先生是一个诚挚的艺术家。另外,还有一些很出彩的作品,如作于2007年的对联"养心莫善寡欲,至乐无如读书",2008年的 "留云笼竹叶,邀月伴梅花","看峰奇似画,听水韵于琴",以及斗方杜甫《春夜喜雨》,竖幅《秦州杂诗》之十二,等等。以上作品,突出而共同的感受是有朦胧的美,落笔大胆且不失精细,十分耐看。我猜想,其用笔用墨和章法,是受了晋人韵致和董其昌的启发。一位有成就的艺术家,其总是不失定力,在多种风格的体验中汲取营养,拓展着自己的艺术空间。

艺术离不开具体情境,就像一朵花,在一棵树上才有生命,才有意义。张改琴的书法,同样应放在当代书法艺术情境中来看。

如果从改革开放算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当代书法百花争妍,已有三十年的发展历程。这是从多年禁锢中喷薄而出的一股艺术激情,思想解放,求新求变,多元碰撞,探索发现,众多书法家孜孜矻矻,不懈努力。的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面对浩瀚的传统,实在难有老一辈书家的功力和学养,但鲜活的思维和前瞻的理念撑起了他们的信仰。由此出现一个明显的问题,他们在书法上更多的是形态的建构,而在精神的独立、自由和体道的观照上甚为肤浅。因此,对短短的三十年书法不应有太高奢望,只能说是一段艺术复苏的情境体验。但是,我们从已经定格为历史的书法态势里,完全可以预想,在理性渐为回归的当下,中国书法在艺术和文化的天平上会越来越有含量,越来越有历史的担当,越来越深入人的精神本质。在当代众多书家中,我以为张改琴先生的努力值得尊重和肯定,也是取得良好成绩的佼佼者。她的书法,尤其近几年,其当代性的特点,就在于不因循守旧,不盲目冒进,常把思考较为准确地落实在创作中,少俗气习气,敢于从生处体验笔墨,从熟处戒定惯性和惰性,其探索渐进渐修,达到自我超越。

在当代书坛,有些人随着地位的飙升,名头的大增,字是越来越糟糕了,而张改琴则不然,她以冲穆谦和,处变不惊的状态,其书法或雄浑,或雅健,或清劲,不霸悍,不取媚,不颓靡,纳纯正之气于书法本体,坚守着良好的艺术感觉。其艺术告诉我们,他没有被艺术外相所迷惑,在艺术本质和心性的自我完善、提升方面勇猛精进。

我有时想这么一个问题,艺术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名誉、地位、金钱、抑或什么也没有?是的,在这样一个崇尚物质的现实中,沦入俗世,被物质奴役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有一种人,无论他的地位多么低下,而终不改其志,如我知道的一个乡居老读书人,农民身份,其书法水平和文化根底非一般人可比;也有一种人,无论地位如何上升,对艺术的追求不会放松,如张改琴先生。故此,当代书坛中的张改琴和他的书法,是有典型的积极导向意义的。

我不同意所谓女性书法家的称谓。书法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艺术属性,不关乎是男是女的性别。只有在艺术的前提下,对书家这个自然人进行个体分析时,才可以考虑别的--那也是为了理解其艺术。当下,尤其对艺术家纳入各种背景的非艺术性分析,是非常有害的。诚然,历史上女性书家过于稀缺,人们常从男性眼光投以关怀,可以理解。其实最有名的女性书家卫夫人,他能教出王羲之这样的学生,水平肯定在许多男性书家之上。而现代的萧娴和游寿,也证明了巾帼不让须眉。历史记住她们,绝不因了是女性的缘故。是故,艺术的成功与否是没有性别的。在新时期,女性书法家群体的活动层出不穷,蔚为大观,我想,倒不是昭示她们的女性特征,而恰恰证明了书法对性别的超越性。当代女性书法群体因信息、观念、地位诸多方面的因素,和历史上女性书家大不一样,她们除了自身的性别之外,如果硬要挂靠其女性特征来分析她们的艺术,无异于方枘圆凿。就我所知,周昭怡、周慧珺、林岫、张改琴、孙晓云、李慧英、阴凤华、胡秋萍、陈秀卿、宋蕙莹等书法家,除极个别者的书法貌似暗合其性别外,而大多数是不能按性别分析其艺术的。而今想想看,反倒许多男性书家,还真的满纸脂粉气呢!

张改琴的书法,是属于不能从女性角度看待的那一类。

从书法的对象化来看,张改琴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创作个体;从其作品看,她女性的特质,或许助成了书法中细腻、敏感、宽容、奇崛等方面的含量。然而,与其说这是性别的因素,毋宁说是个性血质所致。诚然,男女有别,但在人的成长中,由于各人性格差异、阅历不同,职业有别,女性扮演的社会角色也不一样,而在书法创作中,谁也不可能先考虑自己的性别,再去创作。况且,社会性格和艺术性格逆反者比比皆是。这就是我们不能从性别上进行艺术分析的主要原因。说这么多,即在于认识张改琴的书法,需要在艺术本体里去认识,需要在当代书坛的具体情境里来看得失。因为她给我们呈送的,是殚精竭虑属于自己的书法体式,是当代书法百花园中自己的那朵花香。

梦觉故园依旧真,漂泊不减思乡情。

月亮山头融融月,马莲河畔淡淡风。

两三犬吠知客到,一鸡啼晓全村闻。

故乡山水应记我,天南海北伴吾行。

--《牵挂》

类似于这样的故乡诗,张先生还有不少。虽说是书法之外的事,说回来却与书千丝万缕。因为她的书法,就是在这种家园感中生成并鹰击长空的。让我惊异的是,她的画,也出手不凡,而且几乎都是山水,也几乎都是陇东黄土高原。塬上风,就那样使她梦绕魂牵吗?是的,没有一个艺术家没有"家园"。这个家园,自童年以至垂老,无论贫瘠还是富饶,终老也罢,不归也罢,其注定心里要装一辈子。就像陶渊明悠然于他的"南山陇亩",齐白石一直装着他的"杏子坞",林散之常惦念着他的"江上草堂"一样,梦是能养肥艺术的。事实上,我从张改琴的画中,真正理解了他的书法。这就是一个艺术家必须具有的精神息壤--家园。这种理解,我相信比斤斤计较某一字、某一点画更能深入艺术。这也是判断艺术家真与伪、专业和票友的重要标准。前面提及,艺术不关乎任何背景,尤其是职业,把艺术等同于职业,其实是将两种有关联的劳动混为一谈。有些人看似从事着艺术,实则其在艺术中并没有安身立命,而明心见性更是不可能的。我想,如果现在来理解我在本文开头的感想,是不会差的。

正如张先生自己所道:"作为一个出生并生长在西部黄土塬上的书画工作者,我不可能回避和漠视自己身边稔熟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也不可能割断家乡亲情的滋养,所以,在我的美术创作生涯中,我始终将笔墨的表现对象定位在黄土塬上,并努力去探求和叩问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所蕴含的深层意蕴以及它的当代美学意义(《在黄土深处培植艺术之根》)。"愈来愈使我清晰,从她的艺术道路上,我读出了两种家园的梦。一种藏在董志塬,那坡岭、窑洞、场院、树木、涧水、烟云、梯田的回忆和反刍,使她在生命本体上不独勾连着自然,而且直击了灵魂,故与其说她在画那方热土,毋宁说是自己生命状态的一种表征,一种隐喻,这就是一个艺术家,抑或是一个游子本能的、在人性深处的回归诉求。另一种含在书法里,在当代艺术情境下,其书法并没有走诸如学院派、现代派的终南捷径,她是从练童子功开始,一步步自基层磨练而出的,正如她的字,一波三折,在涩势和曲折中反倒生出了遒劲和墨韵,具有自然状态下不违时生长的天然感。至于经典的乳汁,她吸收了多少,时代的脉搏,他把握得如何,发展的机遇,她抓住了几许,作为正在发展着的艺术家个体,尚难定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已飞鸟入林般融入这个时代,并且在中国书法的故国家园里,实实在在圆着自己的梦。

我们在艺术上有着无限苛求,我们在创作个体上容许不足,或赞同一万次的失败。

 "故园东望路漫漫"。张改琴先生的艺术轨迹,在书法的故园梦里升腾着,我们有理由相信,她给我们这个时代,会呈献出更多原创的,更加精美的作品。

(作者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协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天水市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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