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发现北魏《杜祖悦墓志铭》谈起

从新发现北魏《杜祖悦墓志铭》谈起

■薛海洋

《杜祖悦墓志》拓片

一、《杜祖悦墓志铭》的史料考证

北魏《杜祖悦墓志铭》，刻于北魏正光五年（524年），全称“魏故镇远将军太尉府谘议参军前行南秦州事杜使君暮志铭”。近期在西安出土，未见著录。志中记载，杜祖悦卒于洛阳，葬于雍州京兆郡山北县鸿固乡，经查，该地今在西安市北郊。

《杜祖悦墓志》长、宽各60厘米。正书24行，满行25字，界格清晰可见，未见志盖。志石选用上好的青石，通体平整光滑，石皮清晰光亮。根据赵超先生的说法，北魏时期墓志等级上已经出现了严格的划分，一般来说，墓志大的，墓主人的级别就高。从该志的文字数量和尺寸上可见此志级别之高。

志主人杜祖悦，字仕豁，京兆山北人，《魏书·杜铨传》对其有简略的介绍。

根据墓志上的描述可知：杜家当时在京兆（古都长安及其附近地区的古称）一带是名门望族，皇帝对他们恩宠有加。杜祖悦是杜铨的“族子”，就是同族的兄弟之子，《魏书》能在此单列出来，看来并非是一般的同族关系。根据《杜祖悦墓志》记载：杜祖悦卒于北魏正光五年（524年），年龄52岁。古人以虚岁纪年，可知杜祖悦出生于463年，18岁做刘昶参军事，后又升迁为南秦州长史。因北方羌戎等少数民族的“变俗”，不断在仇池地区（位于甘肃省东南部）滋扰事端，不服从中央的管辖。“曹公”认为杜祖悦在雍州（古九州之一，史料载，其名来自于陕西省凤翔县境内）声望很高，又为秦州长史带天水郡。虽然志中没有说他是此地的太守，但南北朝时期，带将军号开府的刺史，属官也有长史，且多兼任首郡（即刺史驻地）太守。《魏书》说他是天水、仇池二郡太守，我认为应该可信。在熙平年中（516—518），杜祖悦被提拔做了仇池一带的太守。杜祖悦不负所望，经过数年的治理，仇池地区军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北魏神龟二年，杜祖悦又升迁为“徐州安丰王府谘议参军事”和“镇远将军太尉府、皇子汝南王谘议参军事”。史志互校，可以看出，《魏书》对于此处的记载大致和墓志所描述的内容相符，这也是证明《魏书》可信的证据之一。因为在门阀地主居于统治地位的时代，死人的历史地位直接关系到活人的现实利益，这比封建社会任何其他时期都更为突出。唯其如此，门阀地主对其家世、郡望、先人的职位才如此敏感，以致《魏书》出版后，多为人诟病。其实，不论以《魏书》在记述门阀地主家世时的某些“不实”为理由，还是后人以《魏书》“党齐毁魏”（回护北齐而诋毁东魏）为口实，把《魏书》称作“秽史”，我想都是不妥当的。

墓志铭包括志与铭两个部分。关于它的起源，众说纷繁，但墓志铭真正成为一种文体应该始于南朝，清朝汪汲在其《事物原会·墓志铭》中就这样认为，比较可信。明代徐师曾在《文本明辨序说》中说：“按志者，记也；铭者，名也。”志是用散文记叙死者姓名、字号、籍贯、官级、功德事迹的。铭是用韵文概括志的全文，并对死者致以悼念、安慰、褒扬之情，是委婉抒情的。但也有只用碑记（文）或碑铭的。《杜祖悦墓志铭》也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段主要是志部分，“志”在古代是一种文体，主要是叙事为主，讲述墓主人持家、德行、学向、技艺、政绩、功业等大小，浓缩为一份个人的历史档案，以补家族史、地方志乃至国史的不足，也是墓志断代的确证。文体上是四、六句的“骈体文”；后段则是“铭”部分，铭文精短活泼，讲究对仗的工整和声律的铿锵，或用骚体，或用骈体或似佛家积偈语，或同警世格言，妙语珠玑而不浮华，蕴藏哲理而不晦涩。

二、《杜祖悦墓志》的艺术价值

此志的书法可谓是魏碑正书的杰出代表。在北魏时期，早期的“魏碑体”的横画多是齐头起笔，收笔多向右上方出锋。作为北魏后期风格的墓志，横画起笔多由左上落锋，右下出锋，沉稳中略带散漫，厚重中稍显飘逸。这一时期墓志书法的用笔基本上已从北魏早期剑拔弩张的风格中演化出来，书写极为娴熟自如、清雅俊秀，充满了中和之气。用笔的重心偏向线条的中段，转折处时常亦圆亦方，遒厚精古，既有南帖之温文尔雅，又保留着北碑的俊迈之气。

该志的刻功也十分精湛。丛文俊在《中国书法史鉴》中曾论及刻功精湛的作品有着很大的假象：即娴熟的凿刻技术和工艺不仅能改造书写的原貌，还能形成自身特色的以刀代笔的“写意”，从而误导人们，认为它们就是书写墨迹的原貌。然从这块墓志的书法来看，还是比较完整地保存了书写原貌，所以受到刻工的影响并不大。这对于书家的临习十分重要。同等条件下，保存了书写原貌的文字更易于学习，不至于使人们误入歧途。

该志的结字较为工稳，已经初步摆脱了北魏早期较为普遍的中宫紧密、四边疏朗、字形多欹侧等特点，演变为重心分布较为均匀，平画宽结、欹侧较少的结字风格。目前发现的与其同为正光五年书刻的墓志还有《元勰妃李媛华墓志》《长孙嵩墓志》《慈庆墓志》《元平墓志》等。此四志在书风上和《杜祖悦墓志》较为接近。

《杜祖悦墓志》在整体文字布局上十分沉稳、静穆，古朴典雅、气象雄浑、天趣横生，字形以方为主，略带汉碑遗意。这时期的墓志文风出现了大量吹捧、贴金的谀墓文形式，使得文章繁复，无太多实质性阐述，文章字数大大增加。一方面，书写的文字为了整齐充实，出现了方形界格，墓志书法的外形便从以宽扁为主的隶书发展到了以方形为主的正书；另一方面，由于墓志相对于汉碑来说书写空间上缩小了许多，文字的大小也小了许多。以此种方式书写既满足了工整、严肃的风格要求，又大大地节约了书写空间，使之成为了以后楷书发展的主流渠道；再者，由于汉字的横画普遍比竖画多，所以在处理这个问题上，聪明的先民书家们采用了横细竖粗的处理方式。《杜祖悦墓志》的书写技法也是这样，此种书写技法对后来的唐代书家们影响极大。

三、关于北朝书法风格

北朝书法和南朝相较，书体上少了行书和草书，风格相对统一，但也不乏风格的演变，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十六国到北魏初期（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前，迁都时间为493年），北朝刻石沿用魏晋旧习，此时隶楷二体交叉，杂乱无章，属不自觉的无意识形态。

第二阶段是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的北魏后期。汉文化水平整体的提高使汉字水准较前有了很大的飞跃，许多作品还可以窥见到南方二王楷书的影响，这是文化层面提高的反映。《杜祖悦墓志》就属于此时期的代表风格之一，志文书体是标准的“魏碑体”楷书，多是当时书丹高手所作，锋棱毕见，唯撇捺较为丰腴圆润，通篇气格雅驯，大家风度俨然，体现了北魏末向东魏转型期的时代特征，是魏志书法中的上品。

第三阶段是东魏、西魏至北齐、北周时期，刻石总体水平和品位开始下降。东魏和北齐都有过胡化逆流的现象，尤其是文化政策具有浓厚的复古色彩。以摩崖石刻为例，当北魏楷书进入高潮期后，紧接着又出现了隶楷交混甚至还参入古文字的回潮，《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四川摩崖刻经》大抵都是这种回潮的产物。

北朝书法明显有别南方新妍楷书的质朴审美特征的同时，北朝刻石也是始终带着铭石书的装饰效果而出现的，对于隋唐时代楷书刻石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这一点值得我们重视。

四、《杜祖悦墓志铭》释文

魏故镇远将军、太尉府谘议参军、前行南秦州事杜使君暮①志铭：君讳祖悦，字仕豁，京兆山北人也。其先陶唐氏②，帝尧之苗裔。自虞③夏商周，世标名氏。降始成宣，班华众族。大夫以清方④着鲁；御史用明法署汉。折锦千荣，翻兰百茂。十世祖晋丞相、司隶校尉、尚书仆射。六世祖秦材冠将军、梁州刺史。祖魏中书博士。父中书博士、给事中、宁朔将军、五郡太守、行南徐州事。君英姿雅懿，魁颜儁尚，矛猛尔舒，温恭再誉。年十八除大将军府参军事，后除员外散骑侍郎，司空府皇子清河王骑兵参军，后除南秦州长史带天水郡。抚化未旬，羌戎变俗，后仇池⑤不静，狄⑥民遘逆，跋扈一隅，不宾王化。时刺史曹公以君雍州，岳望声高关陇⑦，至熙平年中，表君为仇池太守。君奉命先驱，庶陈义节，不集偏师，单马诣郡。敷导未周，元凶改恶。昔鲁公之莅中牟，寇生之宁河内，蔑以过也。至神龟二年，除徐州安丰王府谘议参军事，后除镇远将军太尉府、皇子汝南王谘议参军事。君在官沉亮勤猛，兼仁朝廷异访，无不询焉。春秋五十有二，以魏正光五年岁次寿星六月十四日奄疾卒于洛阳劝学里。用十一月远旬葬于雍州京兆郡山北县鸿固乡畴贵里，岁言暮矣。日往时侵，松菌渐密，邃影方深，非德可忘，士木易沉，勒之玄石，异赏韶音，其词曰：英明氏祖，灼略群公。廪禅玄徽，睿爽神聪。在商霸业，历夏御龙。琼枝玉布，星溢兰宗。华踪宜绪，绍兹令君。厉容荏思，外武内文。雄通朗决，儒达九濆。芳成夙曙，德义早陈。招摇列儁，绿綟红彰。述而悦古，日知所亡。和以爱弱，茹不吐罔。坐恭礼训，义见戎乡。业也有运，去矣常因。所恨不淑，殱此良人。玄门永曀，幽席方尘。痛心莫表，镂石扬薰。

①暮：此字应是“墓”。此字的错误在墓志中极少见到。

②陶唐氏：传说中的远古部落名。尧治地，位于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尧乃其领袖。《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有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

③虞：传说中的中国朝代名，舜所建。

④清方：廉洁正直。

⑤仇池：魏晋南北朝时期氐族杨氏建立的政权名称，因其立国之时政治中心在仇池山而得名。

⑥狄：中国古族名。春秋前，长期活动于齐、鲁、晋、卫、宋、郑等国之间，与诸国有频繁的接触。因为他们主要居住于北方，故又通称“北狄”（亦作“翟”）。文中是对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统称。墓志此字是对“狄”字草书楷化写法，在众多墓志中仅见此墓志如此写法，也许是西北地区文字讹变产生的。

⑦关陇：指关中和甘肃东部一带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