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白韵黑生万象 ——兼论现代书法的虚笔美象

虚白韵黑生万象

——兼论现代书法的虚笔美象

■景在平

从总体上来说，传统书法重视以笔驭墨在宣纸上生出溟黑，而发端自20世纪80年代初至今的中国部分现代书法则更加重视以水破墨在宣纸上生出虚白。也就是说传统书法似乎更关注笔法和墨法，而某些现代书法则更关注墨法和水法以表现出与传统书法的不同。传统书法致力于向着过去时空持续掘进，在知白守黑中锤炼笔法，探索以笔驭墨之定式法则中的必然性，形成了“用笔千古不易”之慨叹。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现代书法向着未来时空勇敢探索，在知黑守白中捕捉以水破墨之必然性中的偶然性，在浩瀚无垠的未知时空中，隐隐闪现出醍醐灌顶的警示：得笔法不易，得墨法尤不易，得水法似更难。

鉴于以上情形，结合自己长期的创作实践和理论思索，使我不仅意识到了传统书法关注笔墨和现代书法关注水墨的区别，更感到有必要深入探索传统溟黑笔法在向现代书法创造性转化中如何生出虚笔，以及这种创造性虚笔在构建现代书法中如何发挥作用和如何彰显其独特的美学价值。

一、虚笔生韵虚若竹

在传统书法中，要求笔笔有法，画画有规；要求以穿透纸背之力将代表溟黑部分的一笔一画写实写厚写沉；要求在一笔一画中藏头护尾，一波三折，逆入平出，以求在“折钗股”中弄出个“铁板斧伴黑旋风”，在“屋漏痕”中搞出个“黑云压城城欲摧”。在现代书法中，水氤纸氲所产生的虚白以其独有的渗透力、贯穿力和分离力，向着笔画中最溟黑部分实施虚分实离和虚渗实穿，将笔画中最黑实部分从其内部生出幻白虚象，从而弄出个“虚心以待”和“虚怀若谷”；从而使传统书法的“铁冠黑笔横秋飒，傲岸昂然一丈夫”对应性地产生出“云壑叩虚牝，烟峦应虚声”；从而藉虚白对溟黑渗穿分离的“虚中以治”，使传统书法的溟黑之笔得以“虚舟纵逸棹，往复逐无穷”。

如果将传统书法之笔画比作一段实木，那么这个虚白在笔法中所产生的虚笔就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虚竹的美好意象，“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在传统书法溟黑笔法的实木丛林中我们常闻“树外鸟鸣催晚归”，而在现代书法虚白笔法的竹荫里我们常悟“竹间人语趁朝虚”。传统书法“实字实其体骨”，现代书法“虚笔虚其神韵”。正因为有了这虚竹般的虚笔，才使传统书法的山川岩峦之实生发出“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的美象，进而生发出超山越壑的俊迈和傲然拔俗的高标。

二、虚笔生韵源内美

虚白生虚笔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虚竹生神韵的美好意象，也很容易使人发散性地联想到天体宇宙学中的弦论美象和我们人体生命中的结构美象。弦论认为，构成宇宙的物质单位除了长宽高和时间这四个维度以外，每个物质单位内部还蜷嵌着另外七个维度，共同构成宇宙万物的十一个维度。而这内部蜷嵌的七个维度需要将每个物质单位从横截面或纵切面剖开才能“看”到。这一看似只能在理论玄想中才能感悟到的多维美象，却在书法笔画之虚白对沉实溟黑的渗穿分离中豁然开朗地展现了出来。这首先有点像我们一只拳头握紧时，你很难看到其内部蜷嵌的多维意象，只有将它变成虚握时，我们才能从内部窥见到其蜷嵌着的多维美象。我们人的生命躯体除了长宽高和时间这四维以外还要加一个温度的维度。除了这些外部的可视维象外，我们人体在躯壳内部还十分和谐地蜷嵌着循环系统、呼吸系统、消化系统、神经系统、泌尿系统、生殖系统、血液系统、免疫系统和运动系统等更多维度的美象。这立即就生发出一个功能与结构的关系问题。结构代表“实”而功能代表“虚”，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实相辅，相得益彰。以此理相推，我们人体内部所蜷嵌的多维脏器之实从本质上主要是由看似虚幻的元气运化才生出勃勃生机。我们通常把五脏六腑化作金木水火土，那么机体的生命过程可以归纳为沃土、培木、旺火、固金、盈水而生养出浩然之气。而这个看似虚幻的浩然元气才是我们生命的源动力，所以才生发出气涌血动，气助食化，气推水出，气畅思发，气茂而生，气衰而死的生命运化过程。这些虚实相辅的关系也很自然地使人联想到传统经济建设中只关注了经济之实，而现代经济建设则更全面地关注了水和大气之“虚”，从而才能从根本上全面构建经济与环境的和谐。在这个观念的创造性转化过程中人们终于认识到，优美之水和洁净之气这些原本被认为的无利之需才能使经济建设之实最终产生出可持续发展的无限生机和滋养人与万物的无穷美韵。

书法中的一笔一画就是一个宇宙物质单位，就是一个人体，在横卧时其下为阴，其上为阳；在站立时，其左为阴，其右为阳。当站在这一笔画外面向内里注视时，经过不断地解衣盘礴，就更加明晰地“看”出沉实溟黑所形成的铜墙铁壁和石沉板岩的滴水不漏；而当钻到其里面往外穿离时，才更加明晰地“看”出幻白虚像从内部所衍化出的“曹衣出水”和“吴带当风”的独特美象。当我们描绘一个人时，我们说“虚怀接虚襟”“欲交天下士，未面已虚襟”“若夫伟人巨器，量逸韵远，高蹈独往，啸然自得。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所有这些都是说人之“内虚以圣而致外王”。当我们将其转化为描述书法笔画时，就自然生发出“溟黑之隆然风雷”和“虚白之殷然雨露”“左右出势指顾而倾曦回驭，上下翻空颈引而穷律惊春”。现代书法的虚笔由于其“虚吸阴阳”而引发“吐故纳新”；由于其“剔废溟黑腹背无益之毛”，方能“挥洒横揽六翮凌虚之逸”。如此，人之“内圣外王”转化至现代书法之虚笔，则有内虚外活，内活外神，内神外韵，内韵而生万千气象。

景在平书作 虚白韵黑生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