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神探曹宝麟

书法神探曹宝麟

■于雷鸣

用介眉寿 （5—2）

董作宾在《甲骨文六十年》一文中写道：“甲骨文成为一种学问，也是新近的事。五十年以前，不但世界上没有甲骨学，连甲骨两字也不曾放在一起过。”《屯南》2172是卜骨的“形象代言”，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哪一块卜甲，最具代表意义，可与之合璧？我多次向党相魁、焦智勤、刘颜涛、张伯煊诸先生请教，综合考虑甲骨标本的品相、卜辞内容，对照经典图册，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寻找到了心目中的那块卜甲：《花东》3。巧合的是，两张拓片摆放在一起，残缺大小相当，且左右对称，真乃天作之合。

《花东》3现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1991年出土于殷墟花园庄东地，属殷墟文化一期，大致相当于武丁早期。该片甲骨属非王卜辞，也就是说，占卜的主体不是商王，而是一个称“子”的贵族。《花东》3刻有卜辞17条，凡124字。释文如下：

⑴丙卜：又由女，子其告于妇好，若？一

⑵[丙]卜：丁不延？一

⑶丁延？一

⑷丁不延？二

⑸岁妣庚牡？一

⑹己卜：叀豕于妣庚？二

⑺己卜：叀牝于妣庚？三

⑻庚卜：五日子而？一

⑼庚卜：弜御子而？一

⑽辛卜，贞：往[鴍][玄]，疾不死？一

⑾辛卜：子弗艰？一

⑿壬卜：于乙延休？一

⒀壬卜：子其延休？二

⒁壬卜：子其往田，丁不？一

⒂壬卜：于既廼？一

⒃壬卜：子令？一

⒄其宅北室亡？一

玄鸟于飞：《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第3片拓本。该版卜甲有“玄鸟”合文，此乃殷墟卜辞中仅见也，其学术价值至为重要。这片甲骨的出土，使得“玄鸟生商”的美丽传说和文献记载有了考古学意义上的物证。

该版卜甲中有“辛卜，贞：往[鴍][玄]，疾不死？”党相魁认为，《花东》3之“玄鸟”合文“[鴍][玄]”，殷墟卜辞中仅见也。其学术价值，至为重要。“往[鴍][玄]”可理解为向玄鸟进行往祭。“疾不死”，为祈求病人之不死也。

玄鸟，通常理解为“黑色的鸟”，又被许多学者解释成燕子。“玄鸟生商”的故事见于《史记·殷本纪》：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赐姓子氏。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

多少年来，人们都以为“玄鸟生商”仅仅是后人附会出来的故事而已，然而，《花东》3的出土与研究，使这个美丽的传说和文献记载有了考古学意义上的物证。

《花东》3“玄鸟”合文，印证了胡厚宣“商族以鸟为图腾”的研究结论。胡氏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先后撰文，对八片甲骨共计十条祭祀高祖王亥的卜辞进行了专题研究，发现其中“王亥”的“亥”字上多加有鸟图腾的标记，是为商族以鸟为图腾的确证。对此，学术界尚无异词（胡厚宣，《甲骨文商族鸟图腾的遗迹》，1964年；胡厚宣，《甲骨文所见商族鸟图腾的新证据》，1977年）。

“玄鸟”合文的出现，使得于省吾“传世的玄鸟妇壶系商代晚期铜器”的观点得到了甲骨文资料与商代金文资料的交验互证。于氏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撰文指出，“传世的玄鸟妇壶系商代晚期铜器”，“其铭文‘玄鸟妇’三字合文是研究商人图腾的唯一珍贵史料，是商代金文中所保留下来的先世玄鸟图腾的残余，三字合文宛然是一幅具体的绘图文字，它象征着拥有此壶的贵族夫人系玄鸟图腾的简狄的后裔”（于省吾，《略论图腾与宗教起源和夏商文明》，1959年）。

我曾持“玄鸟于飞”拓片向焦智勤请教，先生撰文作答：

商族有玄鸟生商的始祖神话传说，见于多种文献记载。甲骨文有高祖亥，又写作高祖王亥，“亥”字增一鸟形。晚期青铜器壶铭有“玄鸟妇”，《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第3片有“玄鸟”二字，作“[鴍][玄]”。这些都被多数玄学者认为是商族崇拜玄鸟图腾的证据。有学者认为，在玄鸟生商的传说中，很难看到原始图腾崇拜的四大特征。在商代包括夏代，均去原始社会已远，这种在远祖的神名上附加鸟形，似乎出于对于自然物和自然力进行人格化的描绘及对远古感生传说的思考。盖本之民间观象知候，以春日玄鸟至而“会男女”的俗信事象，甲骨文绝不见以鸟为祈子求生对象。晚期商人宗族业已不以玄鸟为生育之神，仅仅视为追忆中的始祖标记。

二

《龙骨蝉翼》承载着殷商王朝的密码，裹挟着岁月的沧桑。虽然只存留只言片语，但还是带给我无限遐思。有一天，我突发奇想，何不请“北大三友”以此生发，联袂创作一件题跋书法作品？！曹公牵线搭桥，小生我如愿以偿。

2011年早春，经曹公引荐，我专程赴苏州，请华人德为《龙骨蝉翼》题跋。华先生接过拓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仔细地看了好大一会儿，认真地说：“这是殷人的书法精品。要怀着对古人、对艺术的敬畏之心去题，不可草率。”

一个多月后，我再次来到古薇山房时，院子里的那株古薇开得正艳。华先生说，这古薇已有两百多年的树龄，是十多年前从浙江新昌移栽过来的，“古薇山房”之斋号即由此而来。先生引我入书房，从书橱中取出题跋，在案子上轻轻展开，逐字逐句，念给我听：

此所拓殷契甲骨二片装成一卷，其龟甲刻辞乃祭祀玄鸟，以祈求有疾者不死。商奉契为始祖，其母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玄鸟之卵有孕而生契，故殷人奉玄鸟为神灵。卜辞中“玄鸟”二字合文为殷契中仅见，可证《史记·殷本纪》传说有据。其兽骨一九七三年出土于安阳小屯村南地，残存卜辞十一条近百字，乃问卜时王田猎之事。二甲骨契刻皆精美，拓工亦佳，堪称合璧。辛卯年仲春，人德跋，时年六十有五。

接下来的一段小字更是精彩。先生为华姓溯源，史料丰富，妙趣横生：

吾华姓始自周朝宋国太宰华督。督乃戴公之孙。周武王克殷，封纣王之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使管叔、蔡叔、霍叔为傅相。武王崩，成王年少，周公旦代行政当国。武庚与三监作乱，获诛。乃命纣王庶兄微子启，代殷后奉其先祀国于宋。微子仁厚，故殷之余民甚戴爱之。微子卒，立其弟微仲衍。微仲后八世九传至戴公。其孙督为华氏，故华姓皆商之后裔也。人德又跋。